一语未了,林安只觉后颈一凉,已被人揪着衣领提了起来,他知道是林纵,不敢反抗,一缩身子的功夫,突觉耳边生风——原来林纵练就一身骑射功夫,林安又身材瘦小,这时含怒出手,竟将他从殿内直掼到殿外。林安摔得头昏脑胀,半天挣起来看时,见林纵已经快步出门向辅乾殿去,他顾不得身上疼痛,一路小跑赶上,在一旁赔笑跟着。
其他使女内侍见林纵如此盛怒,哪里敢说话,各自敛眉低目,只怕一个不慎,怒火便落在自己身上。
林纵脚步匆匆,穿过两道院门,一直到了小佛堂,突然停住,对林安道:“来人的言语你可还记得?”
林安听林纵语气中怒意稍缓,小心翼翼斟酌着要开口,却又被林纵止住。
林纵转身进了小佛堂,先肃穆一躬,又焚了一炷香,方道:“说吧!”
林安无法,只得又从头说起,一边说一边偷眼打量,见林纵审视着李侧妃牌位,脸上渐渐平和,更加不着头脑。
待得他说完,林纵微微一笑,道:“我今天和往常一样,晚上再去给父王请安,成亲的事也那时候再议。我今天想事情急了,你现在就去回父王,说我知道了,欢喜得很,等旨意来了,便接下罢。”她说着又笑了笑,“你么,今天被我摔了一跤,算是劝谏有功,晚上自己滚到账房那里去领赏银罢!”
林安领命出门,只觉得这主子喜怒无常,真个难以揣度,先走了几步,又偷偷回头看时,见林纵站在堂前负手观天,神情闲适平和,方一溜烟的去了。
林纵见他去得远了,无声地透了一口气,恶狠狠吩咐道:“备马,我要出门!去城外!”
正是日落时分,远处残阳如血,楚京北门当值的士卒口里哼着小曲,正要关门落锁,只听远处一声清喝:“让开!”他堪堪转过身子,一道白影已经擦着他的衣角一掠而过,扬起一阵烟尘,直射远方。他还不曾缓过神来,几骑人马又从他身边穿过,随着烟尘的方向飞驰而去。
林纵出城不过为了消消怒气,一路策马狂奔,在城里还记得要选僻静些的路,到了城外,她性子上来,也不辨方向,由着坐骑乱跑。林绪虽然追了出来,但两骑脚力相近,只能在不远处缀着,一时也追不及。只是他素来在外游荡惯了,对城外地势颇为熟悉,抄了一条近路,堪堪追上的时候,林纵一鞭下去,竟又拐入一条岔路,林绪追了几步,猛然想起这条路尽头是一道断崖,约有一丈多宽,大惊喝道:“纵儿!”
他见林纵一人一马去势如电,也不收缰,忙在自己马上连连加了几鞭,坐骑吃痛,登时便快了,他离林纵近了些,见断崖已近在咫尺,探身向林纵马上狠狠抽了一鞭,那畜生长嘶一声,腾身一跃,过了断崖。林绪身子一伏,也从崖上一跃而过,只是马的后蹄搭在了崖边上,把几块碎石踢了下去,过了半刻,才听到崖下的声响。林绪惊魂未定,额上冷汗都顾不得擦,对着林纵喝道:“纵儿!你太胡闹了!连命也不要了么?”
林纵咬着牙,一声不响。
林绪还待说下去,见林纵望过来的眼神半是恼怒半是凄凉,自己竟从不曾见过,心中一软,怒气也消了大半,放缓声音道:“就是为了那个什么混账婚事,也不值得这模样。”
林纵微微喘息,白玉般的额头上,汗珠成串的滴下来。她也不搭话,只仰了脸,定定看山边那几抹残霞。
二人一时无语,天色渐渐黯淡,林绪望着林纵的脸渐渐笼入幽暗之中,本就幽黑的眸子更显得深不可测。他与林纵自幼玩在一处,论起情分,当真如亲兄妹一般,想着这桩荒诞婚事,也着实忧心,想要出言安慰,又觉都是不痛不痒,正搜索枯肠,却见林纵长长叹了一口气,低低道:“好一个萧逸!”
林绪听她语气中大有恨意,心中又是一沉。他与林纵相处日久,只觉她任性胡闹,却不曾见过她如许狂态,定了神时,见林纵信手拿鞭子抽着身边树枝,眼神虽依然怔怔若有所思,却已消了怒气,才柔声劝道:“这婚事却还不曾定,叔父也说必定要力争——”
“争也没用。那女子既是萧逸的试金石,他怎么肯放手不拿她来试?如今放眼朝野,能真和他一争的,除了父王,还有何人?只是他又不想弄假成真,让楚侯和父王联成一气,便把这女子许了我,”林纵冷冷一笑,“倒是不算悖礼,我在宗牒上,却注明了是个男子,他拿这个来推搪,也亏他想得起来。”
林绪此时方想起林纵出生时改了宗牒一事来,皱眉道:“哪有这么算的?真是荒唐!”
“本来也不该这么算,只是咱们皇伯父仁厚,也想试试楚王府的忍耐功夫,又有前例:审先生说过,昔年前朝废帝迷信方术,太子无嗣,便特旨将太子长女充作男子抚养,更选女官为其妃嫔,以作子孙繁茂之兆,说也凑巧,那太子后来果得一子,人人都以为灵验——当年父王为我改宗牒时,那帮御史不允,也假托了这个理由,如今若是将奏章递上去,皇伯父必定以此驳回,还费事作什么?!”
林绪还要说话,一阵风吹来,他见林纵竟打了个冷颤,方想起林纵出来得急了,身上只一件单袍,又刚出了一身汗,忙把外袍解下来给林纵披上,又责备道:“就算是为了这事,再气不过,府里有的是人和东西给你出气,拿自己身子出气算什么?!”
“我自己的事,拿府里的奴才发火,算什么英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