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次饭局散场,她就如同褪了妆的小丑,扮演另一个人,说违心话,做违心事。有人累体力,有人累脑力,而她们累的是心力。尤娇疲惫道:“总比想累都没机会的好,起码咱们还能赚冤大头的钱,让臭男人过过嘴瘾也少不了一块肉。”“也是,有得必有失。”丛蕾安慰自己,累心的人与前两者的累相比似乎不值一提,连抱怨都显得矫情。两人相互打气,专车离酒店还有一百米,她们起身往门口走,恰好遇上一行人进来,男人肩宽腿长,大步流星,旁边的女孩衣着精致,下颌小巧,两人都戴着黑超,被保镖簇拥着,气势逼人。“好大的排场,”尤娇羡慕地说,“她身上那条裙子是迪奥当季的高定,我垂涎了好久。”丛蕾瞟了一眼,只一眼,如遭雷击,再也迈不动脚步。尤娇看过就算,横竖买不起,羡慕了也没用,她走得潇洒,发现丛蕾还没跟上来,往后一寻,却见她像是被点了穴,直不楞登地望着那两人。作者有话要说:【注】李白《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》: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饰。何思澄《南苑逢美人》:媚眼含羞合,丹唇逐笑开。“温韵,干嘛呢!走呀!”尤娇叫道,她嗓门大,大堂空旷,丛蕾僵硬地站着,目标显著,那边的男人闻声侧过头,余光瞥过她,丛蕾下意识躲了躲,这一躲,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目光再度扫向她。他的视线仿若穿透了墨镜,将丛蕾紧紧地缠住,丛蕾想抬起脖子,与他对视,可是往事沉沉地压着她,让她怎么也抬不起来。尤娇这才觉出他眼熟:“咦,那是不是冷千山?”“难怪这么装。”她用肩膀怼了下丛蕾,“喂,看见偶像傻了?”丛蕾被她一撞,终于撞出了回忆的茧房,她心如擂鼓,不知做了多少心理建设,才敢重新望向对方,然而冷千山早就走得头也不回,大厅在水晶灯的照耀下,只余一片富丽堂皇的空荡。几年来,她与冷千山不是没有过这样擦肩而过的时刻,她饱含希望,每次都以为他会发现她,他却每次都发现不了。两米内,他在台上,众星拱月,万丈光芒,两米外,她淹没在人群中,是一颗黯淡的行星。“那女的是不是白丽瑶,他们俩还真是一对儿啊。”尤娇八卦道。爱情故事里总说,如果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,无论相距多远,有多拥挤,都会第一眼认出对方,冷千山看不到她,大约是真的不再爱她了。年少的爱情能封存多久?她把那点回忆越酿越香,而他早已尝了下一坛酒。刚才不应该低头的,丛蕾想,这是他们唯一一次在非公开场合里相遇,唯一一次没有隔着人山人海,或许他能够看见她,为什么她突然就怕了呢?是怕他,还是怕他身边的白丽瑶?“得了,别一副失恋的样子。”尤娇挽过她的手,“虽然我讨厌冷千山,但他那种人你够不上的。”他们是青梅竹马,两小无猜,曾经离得那么近,近到不分你我,怎么一眨眼,她就够不上他了?这一夜,丛蕾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,梦见小时候的冷千山和她捉迷藏,她躲在窗帘后,冷千山一直找不到她,开始她还洋洋得意,可是左等右等,直到天色变暗,他仍然没出现,她忍不住跑出来,发现冷千山已经有了新的小伙伴。她很生气,他却笑话她:“我早就看到你啦,我就是故意不想找你!”丛蕾闻言,委屈得大哭。哭着哭着,场景忽变,冷奶奶缓步走来,顶着一张被皱纹侵蚀的脸,摸了摸丛蕾的头,笑着对她说,丫头,别担心,我过得很好。就这一句话,丛蕾感到剜心的痛,痛到她难以呼吸,骤然从梦中惊醒。夜如浓墨,丛蕾酒意全消,她打开灯,在最近访问里找到白丽瑶的微博,白丽瑶是大导演白奎的女儿,冷千山回国的第一部戏《乱语》就出自他手。白丽瑶在《乱语》里有几分钟的客串,因此和冷千山结缘,她对冷千山的喜爱不加掩饰,微博里塞满了他们在剧组拍的照片。丛蕾自虐般地观察着白丽瑶身边的冷千山,他的眉眼熟悉,又全然不熟悉,好像皮囊还是那具皮囊,皮囊下的人却换了一个。冷千山没有私人微博,动态统一由工作室发布,他的宣传照完美无缺,昔日那个嬉笑怒骂的冷千山仿佛从未存在过,是她自己臆想出的人物。丛蕾无比心悸。于是她第一百零一次点开了冷千山的访谈。录这个访谈时,冷千山刚回国,作为华人,能在白人主导的市场上拿下一席之地,大家对他都充满了好奇,主持人和冷千山聊到中途,问道:“那您拍戏之余都喜欢做些什么?”